象棋大师黄少龙论棋道——激战津门

据说古人学习武艺,登高山拜师,深造学成之后,便下山闯荡江湖,与各派武侠豪杰结交比武,接受考验锻炼。棋手们学艺也是这个道理。我于1956年9月进入南开大学物理系学习,课余时到校外下棋,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与各种风格的北派棋手,交流切磋棋艺。

天津是华北棋坛的重要基地,20世纪30年代棋风就很盛。当时涌现出高手田玉书,他是山东武城人,生于天津,1936年夺得天津市冠军,棋艺风格绵密细腻又灵活善变,曾战胜北京名将那健庭、张德魁,因此一度称雄华北,可惜在30岁左右因病英年早逝。到20世纪50年代初,又有山东棋手陈天才、东北棋手王嘉良相继到天津下棋,棋坛十分热闹。当我到天津时,由老前辈庞霭庭、钱梦吾主持棋坛,经常约我去人民公园体育场、第一工人文化宫、基督教青年会市体育馆及其他场所参加比赛或表演,与津门一流高手马国樑、马宽、王家元、薛占金等过招。我的到来,给津门棋坛掀起波澜,人们好奇地想看看这个广东小伙子有什么着法,棋力究竟达到什么程度。


我第一个遇到的对手是薛占金,他是交通警察,身材魁梧,穿一身警服,大约二十六七岁的样子,是津门棋界后起之秀,当年代表天津参加全国赛。1956年11月20日,天津市象棋测验赛决赛,我和薛占金相遇,他执红棋先行,用中炮过河车进攻,我以屏风马左马盘河应战。当他升起巡河炮时,我果断冲卒过河引起激烈对攻。对于此时局面,广州棋手认为红难以掌握先手,黑反击手段较多。但目前薛方仍然按此模式走,我猜他可能另有新的着法。第14回合我突然弃马抢攻,局势顿时紧张起来,旁观者亦随之议论纷纷。因为我对薛占金是首次遭遇战,竟然开局不久就拼杀起来,大家自然很感兴趣,认为有好戏看了。我当时也没有心理负担,改变了自己的稳健风格,敢于拼搏。薛方为了化解窝心马的困局,吃掉我马之后又送回一马,才使局势缓和下来。但他急于攻我空虚之右翼,顾不得吃回我过河卒,竟留下后患。我一面运子坚守应付薛的攻势,同时驱卒含枚疾进,直入对方九宫相眼,埋下一颗定时炸弹。至38回合,薛屡攻不下。我见决战时机成熟,突然移卒挖士,跃马踏相,弃车造杀,妙手迭出,像一声惊雷使薛方措手不及。等他清醒过来再看局面时,已感到不可挽回,便无心恋战,自动认输。这一仗使我在津门棋坛打响第一炮,大家对我的棋力自然不敢轻视。从1956年至1958年间,我与薛占金在正式比赛及表演赛中共弈8局,结果我3胜5和。

我碰到的第二个对手是王家元。他与马国樑、马宽齐名,并称“二马一王”以卖扇绘画为业,当年28岁。1956年11月25日,在天津市象棋测验赛决赛阶段,我与王家元相遇,由于我首战击败薛占金,此番王家元决心要把我打落马下,因此有许多人围观,预料必有一场恶战。双方坐定,我用熟悉的中炮巡河炮布局,正跃出右马盘河准备争先时,第8回合王方突然挺卒形成四兵相见的对攻局面,我从来未见过,感觉他射来冷箭,顿时情绪紧张起来。我经过一番长考。决定选择冲三兵兑炮的变着,但局势并没有缓和。当王方沉左炮跃右马时,我决心吃象兑子,并布下诱敌之计。如果王右车移左捉马相,似乎很厉害;而我则有卸炮移左的巧手,接着沉底炮偷袭,无论他吃马还是吃相,对杀中我都可以捷足先登。王家元沉思一阵,看出我的圈套,而走进车平炮。在这过程中,我错过了一个快速攻杀的机会,而主动兑马吃象,虽然仍然控制局面,但已缓和下来了最后我以细腻的着法,步步紧逼,找到一个巧妙入局的方案,攻破王城。由于王家元的棋艺功底深厚,尤以中局实力坚强,我赢这盘棋对天津棋坛震动很大。1956年至1958年间,我与王家元在正式比赛和表演赛中共对弈8局,结果我5胜2和1负。

我遇到的第三个对手是马宽,回族人 约37岁左右,少年时期跟田玉书学棋,棋艺风格稳健细腻,有“和棋大王”之称。1950年获得天津市冠军, 经常赴上海与各地名手会战,在全国棋坛有一定的名气;后赴宁夏回族自治区代表宁夏参加全国赛,1965年获全国第7名;1968年不幸病逝,年仅49岁。

1956年11月28日天津市象棋测验赛,我与马宽首次交锋。马宽执红棋先行,用他擅长的过宫炮开局。我先进左炮封车,又后补中炮,走得很强硬。第6回合,马方不顾中兵被捉而跃马盘河,故意给我抢空头炮的机会,然后调动优势子力封车造势占优,乃诱敌之计。我识破此计,不贪小利,提左车赶走其炮,使右车得以升起,各子活跃呈反先之势。马方卸炮兑兵,仍未能摆脱被动状态,我获得多卒及兵种齐全的略优局面。第18回合,马方巧渡兵送吃,又牵制我车炮才使局势出现转机。

我看到难以进取,便用车换马炮,摆脱了牵制,但右马被迫后撤,虽然兵种结构较好,亦无胜望,于是双方握手言和。从1956年至1958年间,我与马宽对弈4局,结果我1胜3和。

当时津门棋坛名将甚多,首推马国樑,他是攻击型棋手,20世纪30年代来曾与东北棋杰胡震洲交锋,取得1胜1和的战绩。20世纪50年代杨官璘访问天津时,马国樑曾胜1局,但他去上海攻打杨官璘擂台时输棋甚多。

我遇到第四位劲敌就是马国樑,在1956年11月28日天津市象棋测验赛他执红棋先行,用中炮过河车进攻,我仍用屏风马左马盘河应战。马方使出左横车占肋变例,是天津棋手较熟悉而对我来说却是陌生的。第14回合我抛开兑马摆中炮的稳健下法,急于挥炮打兵轰相,挑起剧烈对攻,但缺乏后续手段。马国樑不愧为功底深厚的老棋手,只见他在对攻中镇定自如,步法不乱,令我无从下手。可能我对付前三位劲敌时较顺利,这盘棋显得轻敌急躁。第28回合本来可以稳健兑子仍属易走,却弈出进炮虚着,最后导致劣势而败。从1956年至1959年间,我对马国樑共对弈4局,结果我2和2负,主要原因是马国樑的攻杀力很强,我未能适应。后来到了20世纪70年代对弈,我的棋力已明显提高。对弈时我胜局甚多,但他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。

20世纪50年代中期,经常代表天津迎战外地棋手的是马国樑、王家元、薛占金和我共四人,钱洪发虽未能取得一流资格,但棋力已不可轻视,我与他对弈5局,结果我2胜2和1负。另外,我还与各路棋手张天甲、赵长起、郭积文、李金柱、张栋等对阵,我都取得优胜成绩。

总之,我经常应邀与津门棋手作公开表演,结识众棋友切磋棋艺,面对许多陌生棋路的对手,使我得到了锻炼,丰富了经验,学习了北派棋手的风格,获益良多。

我作为南方青年棋手,进入北方地域,要融入北方棋界,需要有一番磨合的过程。南北文化不同,棋坛文化亦不同,天津棋坛本来形成一定的格局,由于我的进入而打乱了。我首先遇到的问题,是面对津门群雄的挑战,每场棋赛都是紧张激烈的。结果我经受了考验,除败给马国樑外,基本战胜其他各路强手,我的棋艺水平在客观上得到棋界的认可。当时市棋类协会主席庞霭庭对我的棋品棋力表示赞许,每逢我去体育馆棋协下棋,他都非常热情接待。棋坛前辈钱梦吾对我亦十分友好,但是我想融入天津棋界还远远不够。正如下文介绍的,我还必须代表天津对外作战,打败华北棋王张德魁,打败全国亚军王嘉良,战平国手任德纯、孟立国,为天津市增光,才能得到天津棋迷的拥护。多年后,我代表天津参加全国比赛获得第三名,担任天津市棋类协会副主席,担任天津市象棋队教练,才完全成为天津棋界中人。